Tom 古陈村窑址
摘要：经考证，陈村窑遗址被认为是金元霍窑，应属可信。至今犹存的多个馒头窑及地下地上鳞次栉比的细瓷片，也是重要实证。但是，有关陈村窑的工艺史研究仍显粗浅，亟需各界做艰苦细致的工作。
而“古陈村就是霍国都城”一说，理论上并未不可，霍州市志对此已经明确无误，似是一种自信。但笔者发现，由于古城遗址被冲毁，此说在实物支撑上，尚缺乏足够证据。因此说，有关陈村的历史研究，需要两条腿并进，一条腿是理论体系，另一条腿是实证支持。
霍国地图
关键词：霍州窑 霍国 陈村 细白瓷 霍氏
汾河畔之霍州
霍州市鼓楼
霍州虽说是一县级市，但在笔者心中名声赫然、由来已久，均因为“霍山”“霍国”“霍州”等名号，而兼有市委李强书记及多名大学同窗邀请，遂决定前往考察。2020-11-25日下午，笔者与助理路鹏驾车前往，沿着京昆高速一路行驶，在经过晋中盆地和灵霍峡谷后，顺利抵达霍州市，随即展开为期两天的文旅考察。
霍州位于山西中南部，东经110°38′—112°3′，北纬36°26′—36°42′之间，属于山西临汾市管辖，介于晋中、临汾两个盆地的峡谷结合处。东西分别有太岳、吕梁二山夹峙，中有汾河谷地由北向南展布，连通山西的主干道从河边通过，数千年不变。其北端有韩信岭横亘，与灵石县交界；南扼白壁关，与洪洞县相连，。其突出的地理交通，决定了其特殊的历史地位，古来于此设州郡，领霍邑、赵城、汾西、灵石四县。
鼓楼大街
在霍州考察时，有多种信息指向陈村“霍州窑”。之前几天，山西省文物局赵曙光副局长也专程前来考察。笔者由此预感到了霍州市的文旅热点与霍州窑有关。于是，笔者在考察游览了霍州署衙门等5处国保单位和汾河河谷后，将此行考察重点确定在之前从未听闻的聚落——陈村上。
古陈村印象：烧造遗存密集
次日上午，阴天有雾。我等前往陈村考察，陪同前往的有市文联主席闫记红、市畜牧局长杜继保、市文物局刘树伟副局长等人。
陈村距离霍州市区仅仅7Km，隶属于白龙镇，10分钟即到。甫一进村，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保存基本完好的馒头型窑炉，走近察看，属于废弃古窑。随即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破败、寂寥的村落民居。
俯瞰陈村古窑址
勘察中，笔者注意到几点：
一是民居、墙垣、小径破落不堪，许多已经倒塌，少见水泥等现代建材，而以砖瓦石及泥土为主，其建筑遗迹、氛围定格于历史中，与今天的氛围保持有距离；二是古村少人居住，居民似乎已在二三十年前搬迁，仅发现一男性老人居住于一孔窑里，年龄属于50后早期；三是古村落规模较大，“窑址”遗存典型。——我们总共发现6处窑址，多有破损；
馒头窑
路面、地面以硬化泥土为主，其上、其中随处可见丰富的瓷片，而路径的许多院墙竟然是由烧造器具垒砌而成，如匣钵等[1]，毛估下来，总长至少在百米以上；
古村随处遗弃有陶缸、陶盆等民间器物。整个村落的颜色呈现出灰黄色，与黄土台地浑然一体，让人切身感受到的是一种落寞萧瑟，唯有几块蓝色彩钢瓦表现出异样；四是陈村窑属于民窑性质，以烧制陶器、灰白粗瓷为主，以满足附近及较远地区的民用；而细白瓷则属于“特供品”，仅供上层人士使用，因而烧制数量有限。陶富海先生也持类似观点，“当时霍州窑的精白瓷器是特制的产品,专供上层贵族使用，而灰白胎瓷器是适应民间生活需要而大量生产的产品……。[2]”
笔者频频揿动相机快门，迅速摄录下有关影像资料。这种壮观的遗存让我想到了山西晋城市阳城县的砥洎城，其城墙就有一段由冶铁的坩埚垒砌而成。如果说坩埚垒墙代表了一种晋东南冶炼手工业的历史痕迹的话，那么陈村烧造窑具墙则代表了一种晋南烧造手工业的历史痕迹。
陈村民居多以土窑为主，也有少量砖瓦建筑，已废。窑洞多属靠山窑、接口窑，外面由石头、砖券，窑洞里面伸入崖壁之中，普遍很深。闫主席介绍说有的能达到100米长。我们深入那户50后老者居住的窑洞中，发现窑分三节，靠窗户的一节为砖券，里面两节为裸露的泥土，窑长超过15米。
笔者不禁想到，山西的土窑多不超过10米长，而陈村窑洞为何如此深长呢？
郭助理
经与在场诸位研讨，得出的结论是：该村窑洞长，与箍窑技术高明有关；窑洞深长的目的在于其用作作坊、仓库，于窑内制作、阴干器坯待烧，或者保存烧就的窑品。
笔者询问了那位老者，他曾有过烧窑经历。后来了解，陈村村民自上世纪70年代中后期，选择于村北低洼平坦处营建新居，时间一久，村北渐成新村。如今已经有九成村民由旧村迁至新村。笔者未来得及入村做口述调查，遂采集一些粗细白瓷标本。
与陈村籍文化人郑安虎的对话
经闫记红主席牵线，笔者通过微信认识了陈村籍文化人郑安虎。此君1956年生人，原在村里生活，粗通文化，有艺术才能，教过书，画过壁画，在剧团布过景，客串过甲乙丙演员，后在剧团转为市民，现居住于霍州城里。回并后，笔者通过微信语音，对其进行了采访：
作者：郑老师好，想请你谈谈陈村基本情况？
郑：陈村有七八百户，4000人，以前选票就有3000多张。
作者：村里靠什么维生？
郑：80年前吧，靠烧窑，后来停了，效益不好。后来靠出卖资源挣钱。陈村资源资源多；地下山上有煤炭、石灰石、腐殖酸、铁矿，还炼焦炭，还卖烧瓷用的土。那时候，家家户户有钱，1990年就没有了，政府控制不让卖了；
作者：村里人现在干什么？
郑：现在打工的多，经济水平不太好。
作者：你对陈村窑的历史情况了解吗？
郑：传说吧，尧时后陈村就开始烧窑，历史久。我在村里劳动时发现过新石器时代的陶器，原始人用的那种神纹陶器；也听说村里人取土时，出土过彩陶片，尖底瓶片。
陈村从北到南，烧窑的遗址都有，北部的历史老，北部指新村，在宋代以前；一直往南烧，南边遗址没有破坏，主要是南边地形不好，地势高，不平整，村里人不愿意住，搬走了。村南边山沟的崖壁上有烧窑痕迹，那里无人家，有一条叫泥酿沟，就是指用泥造瓷器；还有老窑沟，一听就历史早。
个人认为，村里地下原来都有瓷片，下挖一个人深，都能见上瓷片；村里的院子都在窑址上建立的，地基下面就是遗址。窑址的保护范围不够大，其实够大，新村旧村包括周围野地里都是，范围很大。
作者：有烧窑用的土吗？
郑：多的是。陈村西边的几条沟里都有，小瓷沟就是，有烧细瓷的粘土，其土色呈黑红或赭色。（上世纪）80年代，外地人，山东淄博、河北唐山、宁夏石嘴山等地的陶瓷厂，都有车来拉造细瓷的粘土。后来，政府不让卖了。还有白土，本地人称观音土，也叫干子泥，烧耐火材料的；黄土，本地人称赤金土，用来烧陶器。
作者：听说陈村有的窑洞有100米长？
郑：有些夸张，没有那么长也有几十米。陈村窑洞特殊，在山西、全国少有，用石头券的。许多是宋元时期窑洞，里面一旋一旋的，地震都没有毁坏，临汾地区发生过多次地震，如赵城地震，仍然完好！券窑的砖一面厚一面薄，叫斧刃砖，为券窑特制的。
作者：陈村历史怎么样？霍国遗址可靠吗？
郑：陈村历史比霍州老。过去周厉王就流放于陈村，历史久远，陈村的陈，就是谐音；后来都在陈村驻扎过，时候才搬迁到了霍州城里。
陈村的庙宇在霍州最多，过去有25个，我小时候还记得；现在破烂不堪的，有七八个；完整的有一个，叫三皇庙，供的是天地人三皇，面积有3000多平米；里面宋元明清的建筑都有。还有一个土祠庙，供烧窑匠人烧香用，祭拜窑神，保佑烧窑不出事，不要有次品。
陈村废弃庙宇
作者：霍国遗址在哪里？
郑：在旧村东边，地势低，汾河改道，叫洪水冲毁了。只有史料记载，也有民间口传。
作者：没有遗迹了？
郑：不多了。从陈村一些地名可以窥知，霍国城的过去确实存在过。如车院河滩、店门坡、杀房里、梨园里、梁家湾、止水龙王庙、五道将军庙等，虽然那些建筑己不存在，成了田地或河滩，但是人们还在口碑相传着。
郑先生对陈村的记忆及研究，让笔者耳目一新，收获不菲。对口传的挖掘将是抵近陈村史的一个重要渠道。
陈村地理历史环境考察
我们花了一天时间来踏勘陈村古村落。笔者放飞无人机于400余米高空，对陈村历史及周围地理环境进行观察、拍摄。现结合所获资料做一个分析。
陈村位于霍州市区西南7Km处，其选址布局与南流的汾河有着某种关系。其位于汾河西侧一个黄土二级台地之上，地形支离破碎，有冲沟发育，海拔约560余米，村西不远处是一列南北凸起的低山，属于吕梁山系；而古村与汾河之间属于一级台地和河漫滩地，宽度超过六七百米，黄土沉积细腻，属于第四纪马兰黄土和离石黄土，易于耕作；紧靠古村之北，为陈村新村。中间有黄土冲沟，发洪水时，附近山上的山洪爆发，经由由村里冲入汾河之中。村东侧汾河对面是汾河谷地，地形广阔而平展，建有圣佛火车站，太岳山距河较远。
陈村土崖
从堪舆学观察，陈村背山面水，属于吉地。而从地学分析，陈村处在灵霍峡谷与临汾盆地的接口处，其向南不远处就是临汾盆地。放大至霍州市，其处于霍山背斜和吕梁隆折带之间，中间属于汾河断堑。“以断裂构造为主，伴有较开阔褶皱。[3]”这种地理构造导致霍州地层出露较为完整，霍州市东西多山，唯有汾河河谷经汾水长期冲刷后，形成了起伏较小的一二级台地和河漫滩地，沿河谷形成的交通网络促使其经济布局，正好是古今人类的宜居之地。而位于汾河畔的陈村则属于这种理想佳地。
考察中发现，新村附近立有“霍国遗址”石碑，为霍州市政府所立，时间是2003年5月20日。陈村是霍国遗址所在地，顺推之，霍氏因国而生，陈村为霍氏祖庭。
有关霍国历史，极其复杂，这里叙述从简。据资料显示，真姓霍国旧城原在霍太山上，霍太山即太岳山。商末，周文王剿灭了真姓霍国，等到周武王临朝执政后，于公元前1036年，将故地封给六弟叔处，建立姬姓霍国，史称霍叔。霍叔将其迁至霍太山下，选择在旧城西面的汾河西岸台地上建造了新城，即今霍州市白龙镇陈村一带。后在公元前661年，被晋献公所灭，其因是霍伯姬求私自将伯爵升为侯爵，从而遭致灭国之祸。霍国存世共计375年。解体后，渐渐不为人知。
再经历2600年，等到1975年（有说是1977年），故宫博物院专家先后于此地调研后，初步认定陈村为霍国古城遗址及古窑遗址。前些年，霍氏宗亲会齐聚霍州，曾来陈村寻根祭祖。然村中无霍氏宗祠，也无一人姓霍。历史真是吊诡。
由此，笔者对陈村产生出两个疑问：一是霍国为何选址陈村？二是霍州窑与霍国系于一地，其内在究竟有何联系？
此次考察，笔者只是简单踏勘，获取资料严重不够，只好结合资料分析。经了解，“霍国都城遗址在陈村”这种认定，尚处于理论推断阶段，考古实证尚未有跟进，仍需确证。亟需邀请专业考古队跟进，以填补空白。
基于上述推断，笔者以为——
霍国都城选址陈村的优势在于：一是霍国处于霍山口时，在军事上具有制控“灵霍峡谷”之作用；二是虽然陈村处于商朝势力北端，但在地理上背山面水，属于风水佳地；交通上可以顺河而下，三是抵达中原腹心；四是陈村紧挨汾河，在生活取水上方便；五是所处台地和河滩上覆盖有厚厚的黄土和冲积物，便于农耕……这些都是营建城邑的有利条件。
霍国在前661年灭国，但陈村仍是一地方治所，其作为一重要聚落的优势仍然存在。霍州窑能够于金代发轫于此，有其多个有利条件：一是陈村很早就有制陶传统，加上居民人丁密集，民窑所需劳动力能够满足；二是霍州一带盛产煤炭，村边有柴禾、灌木林，烧造瓷品的燃料能够就地解决；三是村周围陶瓷原料和耐火材料丰富，村西头蕴藏有用以烧造陶瓷的粘土，其主要成分就是高岭土；四是就近的汾河流水可以满足烧窑所需用水；五是沿汾河的水陆交通可以满足霍窑瓷品之货流、信息流和人才流。
村东可能是霍国遗址
那么，霍国都城与霍窑为什么会叠加于陈村呢？
一个合理的解释是：霍州窑并非创烧于金代，而是传承于春秋霍国都城时期；等到霍国灭亡，但陈村聚落仍然延续下来，烧造陶瓷的技艺得到传承，陈村俨然为黄土高原上的瓷器烧造基地之一。
而《霍州市志》中也有考古支持——陈村断崖上曾出土有新石器时期泥质彩陶残片，属于仰韶文化；出土有战国时期的泥质灰陶残片。这说明陈村一带早在先秦之前就具有制陶史，可以上溯至霍国时期。而笔者由此分析推断，陈村窑史迄于金只是一个明线，而其烧窑史有可能上溯至先秦时期。当然大胆设想之后，需要小心求证。
笔者从踏勘观察，古村土地及土崖剖面随处可见大小不一的细瓷片，虽然历史过去了千年，但瓷片栉次鳞比，并未消失；笔者在小路上蹲下以木头茬戳地，仅仅插入10余cm，就能翻出较大的瓷片。其间，陪同者又指给我笔者烧窑剩余的灰土堆积层，经目测，有的厚度可达四五米，由此可见其烧窑之盛。
早在1975年，故宫博物院冯先铭等等学者在临汾文化局陪同下，经实地考察，基本确定金元霍窑“窑址在陈村一带”[4]，面积有25000平米。此后，考古学者陶富海1989年曾经考察陈村窑址，并载文指出：“由于受吕梁山洪水的冲刷搬运，在宽阔的一级阶地及河摊上，可见到被水运来的瓷片。自阶地前缘向后延伸约300米，也可见地表散丢的瓷片。由踏察而知，陈村瓷窑遗址的面积约在15,000平方米左右，而集中点在陈村村南一带。”[5]而也有人认为窑址面积数倍于上述数据。
（后续）
作者：冯潞
学者 三晋文化研究会副会长
游山西读历史践行者
